咏絮才兼扫眉笔,还续锦书寄春色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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工地的镜头总在追寻,汗珠滚落于古铜色脸庞的弧光,测量仪在山巅风中定格的刻度,安全员俯身配电箱时凝重的侧影。这些瞬间被快门采撷,成为被讲述的故事。而那个执镜的人——宣传员,却永远在画面之外,静默如影,像一位沉默的拾荒者,用文字与光影去捡拾那些散落于钢筋水泥间的温热记忆。 初闻她的名字,是在“四局文苑”的天地。一篇《有怪踩月而来》的散文,字字清冽,仿佛幽谷溪流漫过青石,泠泠有声。字里行间,一个灵魂携着清芬款款而行,那香气非浓烈俗艳,倒似月下悄然绽放的玉兰,清远而幽微,牵引着人去想象那执笔者的模样,—定是个将月光与露水都揉进心魂的女子。 后来,她的轮廓渐渐在众人的言语间显影。有人说她落笔有风雷,亦能纳百川于静水;有人说她心细如发,肩头能担千钧;还有人笑谈她性子疏朗,是旷野长风般的爽利。这些零星的描摹,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,在我心底反复拼凑、擦拭,终至清晰,一个丰盈而真实的形象呼之欲出,令我心驰神往,渴盼一见。 今年三月,一个寻常的清晨,“吴秀冰”这个名字倏然有了确切的模样。眼前人长发垂肩,身形纤薄,亭亭而立,竟与我一般高矮。她周身似乎浸润着江南水乡的润泽,一种温雅风韵在无声处自然流淌,仿佛一株临水的细柳,将钢筋水泥的丛林也晕染出几分湿润的墨韵。 一旦投入工作,她瞬间便如静水化为奔涌的激流。端坐于案前,指尖在键盘上翻飞如蝶,打印机吞吐纸张的节奏,竟也成了她高效乐章中的鼓点。党建、宣传、工会,诸般繁杂事务在她手中,仿佛被一套无形的精妙公式梳理得纹丝不乱。 她能俯首于案牍,在字句的迷宫中寻觅通途;亦能挎起相机,跋涉于荒野山脊,将那些被尘土覆盖的劳作身影,定格成时代的注脚。她分明是荒漠中一株沉默的骆驼刺,在风沙的粗粝里舒展筋骨,向苍穹伸展着不可摧折的柔韧之力。若我稍有疏失,她便佯作薄怒,指尖轻叩桌面:“张宝玉,你得仔细点,这样可不行呢!”其声清越。待我偶有小成,她眼底笑意便如春水初生,温言如风拂过:“宝玉啊,可以啊,有点子文艺在身上的。” 待到下班,她身上的铠甲仿佛瞬间卸落,倏然还原成那个热爱生活的小女孩。宿舍里,精心挑选的明信片如斑斓蝶翼栖落素壁,窗台边总有几束新插的鲜花悄然吐露芬芳。她工位上的小小世界里,案头那几盆绿植,经她晨昏浇灌拂拭,绿意蓬勃得几乎要流淌出来,仿佛要以这小小绿洲,融化整个工地的冷硬与荒芜。 她尤喜网购鲜花,包裹抵达时,她便将这份来自远方的春意慷慨分赠。于是,每个人的桌角案头,都悄然安放了一小簇跃动的生机——这些微小的光点,在灰蒙蒙的工地上,竟如暗夜星辰般明亮、温暖。 我站在她身畔,仰望的姿态渐渐在心底沉淀为一种渴望。从前,“成为更好的人”于我不过一句悬浮的标语,模糊而遥远。如今,她生命蒸腾出的那份灼灼热力,如同无形的手推动着我。 周末闲暇,我开始伏案提笔,将思绪沉淀为文字,投向那片曾初识她的“文苑”;面对工作,学着多想一步,多做一分;提交报表前,总要反复检视,唯恐一丝疏漏辜负了那份期许的目光。在她如镜般明亮的存在映照下,我自身的懵懂与黯淡,竟也如冰雪般悄然消融。 当我深陷报表的密林,被荆棘般的难题缠住脚步,向她寻求破解的密钥时,一抬头,便迎上了她含笑的眼眸,清澈如泉,映着耐心与了然。她的话语如细流,将缠绕的藤蔓一一梳理,解法在讲述中渐渐明晰。就在这拨云见日的瞬间,一种笃定的力量,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感应到春雨,悄然在我心底破土、凝聚。电光石火间,我蓦然惊觉:那所谓的“更好”,原非要攀上谁的山巅去摘取遥不可及的星辰,而是就在脚下这片平凡的砂砾地上,在日复一日俯首的耕耘与汗水浸润的坚持里,让自己也渐渐蒸腾出生命的热气,像她那样,以微温的执着熨帖现实的粗粝,在看似荒芜的角落,也能让一朵微小却倔强的花,迎着风沙,顽强生长。 工地的镜头依旧在追寻那些汗水和身影,鲜少回望执镜者。然而,那些被定格的劳作尊严,那些被文字点亮的艰辛微光,那些悄然绽放在冰冷铁柜或斑驳桌角的娇嫩花朵,无一不是她存在的铭刻。她隐于众人身后,默默为这坚硬的世界覆上一层温柔的滤镜,最终,她自己亦化作了这层柔光本身。 原来,镜头之外并非缺席,而是换了一种更深的在场:如春夜细雨,落地无声,却催开漫野青葱;如长夜孤灯,光晕微茫,却足以映亮后来者脚下踟蹰的寸土。她虽不在画面中央,却已将自己活成了一道光源——那光不仅照亮他人的路途,更悄然点燃了另一簇心火。于是,在这钢铁与尘土构筑的粗粝人间,竟也氤氲起一片温暖而恒久的芬芳,无声诉说着:有些光,生于幽微,却足以辉映山河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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