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我沿着施工便道登上制梁场时，晨雾正从麦穗尖上褪成金箔。推土机昨夜犁出的新鲜土痕上，几株倔强的油菜花挺直腰杆，把明黄色火焰举到与桥墩齐平的高度。这片被高铁线路纵贯的沃野，正在用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生长——钢筋在云端编织经纬，麦苗在风中书写五线谱。

三个月前旋挖钻机的轰鸣犹在耳畔。那时残雪还粘在麦苗根茎处，成排的桥墩基座像刚栽下的钢铁秧苗。如今32米高的墩身拔节而起，银灰色模板接缝里还沾着油菜花粉，恍若大地给混凝土纹上的刺青。远处架桥机舒展钢铁臂膀，将预制梁轻轻搁在墩顶的瞬间，惊起的麻雀扑棱棱掠过正在灌浆的麦田。

正午的日光给工地镀上釉彩。绑扎钢筋的工人们蹲在麦垄间吃午饭，安全帽倒扣着盛满新摘的油菜花。他们的影子斜斜投在桥墩上，让冷硬的混凝土表面浮出流动的葵花图样。来自四川的老李捏着麦穗感叹：“这穗头沉得，倒像咱们打的预应力锚具。”引得众人望着随风起伏的麦浪哄笑起来，惊飞了藏在钢模板缝隙里的粉蝶。

黄昏时分的视觉盛宴总让人屏息。落日将架梁机的剪影烙在麦田上，巨型吊臂恰好指向远方若隐若现的沙河特大桥。晚风裹着油菜花的蜜香掠过测温养护的桥墩，把电子屏显示的混凝土温度，从38℃吹成37.5℃。值夜班的工人打着手电巡场，光束扫过之处，麦芒与钢筋齐齐泛起银边。

我们常在晨会时讨论进度与自然的微妙平衡。旋挖钻取出的土芯排列成行，剖面里分明可见去冬的麦根与今春的嫩芽。那些曾被混凝土暂时覆盖的土地，等不及拆模就钻出荠菜和蒲公英。最动人的是雨后清晨，麦苗顶着露珠从墩身围挡缝隙探出头，与正线旁飘扬的施工红旗构成对角线构图。

当首列检测车呼啸着掠过金色海洋时，车灯惊起的不仅是成群的麻雀。我看见那些被精密计算的桥墩曲线，正与麦浪的天然起伏形成和弦；钢筋笼的螺纹与麦穗的锋芒在阳光下交换光泽；连架桥机液压阀的节奏，都暗合着远处联合收割机的轰鸣。这绵延三百里的春日长卷里，人类的建设与土地的孕育，原是同频共振的两种生长。